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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長故事
父親節(jié) |這位自閉癥孩子父親將18年的血淚史寫成小說,獲得文學(xué)獎
發(fā)表時間:2021-06-24 11:51
作者: 長和大蘊 來源: 長和大蘊

父親節(jié)即將到來,以往18年來,湖北作家普玄從未收到過兒子的禮物,哪怕是最簡單的一句祝福。

 

兒子2歲時被診斷為孤獨癥。這樣的孩子,讓開口說話,有時比登天還要難。

 

在人們記憶中,普玄更多是一位大公報的記者,是《人民文學(xué)》、《收獲》、《當(dāng)代》等雜志發(fā)表小說200多萬字的作家。

 

但鮮有人知道他是一位自閉癥孩子的父親。

 

在行將50的年紀(jì),他以自己的親身經(jīng)歷,將自己和兒子的故事全盤托出,僅用17天寫成了一部小說,獲得了第三屆施耐庵長篇敘事文學(xué)獎。

 

 

普玄,畢業(yè)華中師范大學(xué)和北師大作家班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曾獲第十六屆百花文學(xué)獎,湖北文學(xué)獎

 

一次采訪,主持人說:請你對自閉癥的孩子說句話吧。

 

我不給孩子們說,為什么呢?

 

我是一個孤獨癥孩子的爸爸,我知道,孩子聽不明白。

 

但我想給自閉癥孩子的家長說:你們太不容易了。

 

一個自閉癥孩子,從他診斷一直撫養(yǎng)到青春期,每一個自閉癥孩子家長,都有一部血淚史,只要把孩子撫養(yǎng)了,盡義務(wù)了,每一位家長都非常偉大。

 

 

一位作家父親與自閉癥兒子的18年

 

普玄說,兒子就是他的指頭,而兒子的十指卻傷痕累累。
 

自閉癥家庭最害怕孩子走失,兒子第一次走失,在武漢消失了4天。

 

全家人從派出所找到福利院、從各家報社找到街頭巷尾,還貼出重金尋子的告示。

 

一條條敲詐短信發(fā)過來,普玄讓他們描述孩子的指頭。

 

“指頭還在啊?!币粋€騙子。


“指頭很好,白白嫩嫩的?!庇忠粋€騙子。

 

兒子的指頭早已面目全非,他一著急、一發(fā)怒就咬指頭,直到血肉模糊。這在尋人啟事上沒有提及。

 

他還差點咬斷過普玄的指頭,但普玄不生氣。

 

他困惑的地方是,孩子知道這是爸爸的手指頭嗎?他又感到絕望:孩子可能都不知道指頭和一塊木頭、一塊鐵的區(qū)別。

 

兒子16歲的時候,已經(jīng)看過十幾個西醫(yī),四個中醫(yī),經(jīng)歷了十幾位專職培訓(xùn)教師的治療,還拜過一個道教師傅,做過十幾場法事。

 

現(xiàn)在,兒子能夠說出最長的句子是:“爸爸早上好!”

 

著名作家邱華棟猜想普玄這十余年的生活:

 

為了給孩子治病和進(jìn)行每天的成長訓(xùn)練,他必須去工作,去做項目,投資,他必須和生活不斷較勁。

 

普玄在采訪、記錄。受訪者供圖

 

以下為普玄口述:

 

 

01

為自閉癥家長代言

 

這是我寫過最流暢的長篇小說。

 

2017年8月,武漢最熱的季節(jié),我邊寫邊流淚,17天就完成了初稿,改了兩次,就發(fā)表了。

 

對我而言,這也是為人父的總結(jié)。我做了父親該做的部分,回頭看,沒想到這個父親竟然是自己。

 

我曾經(jīng)寫過兩篇關(guān)于自閉癥的小說,但我都只是提到自閉癥,沒有勇氣跳出來直接書寫我自己。

 

 

我和孩子過去十幾年來一直都在尋找希望,如今到了無可奈何的境地。

 

我想說出來,不用再偽裝自己很能干,我要告訴社會:我是弱者,是一個失敗者?;蛟S這樣,我可能會得到新的支持。

 

作品出版后,家長們認(rèn)為我是他們的代言人,對我非常信任和尊敬。

 

作品發(fā)布會當(dāng)天,只能容納40人的書店來了150人左右,很多自閉癥家長都來了。

 

其中一位很特別的家長,在長子查出是自閉癥后,他和大家一樣選擇再生二胎,沒想到又是自閉癥。

 

這從概率上來說非常罕見,而這種絕望更讓人無法想象。

 

他一手抱著小的孩子,一手推著輪椅上的大的孩子,生活對待這個家庭真是談不上任何公平!

 

我走過去,向他表示了感謝,“你能來太不簡單了”,他說是應(yīng)該來的,他認(rèn)為我可以理解他。

 

電影《雨人》

 

電影《雨人》里的天才自閉癥極為罕見,但媒體熱衷于講述這樣的故事,讓公眾容易產(chǎn)生錯覺:

 

這些“來自星星的孩子”富有特別的浪漫氣息,其實是不對的。

 

天才自閉癥更需要專職人來培養(yǎng),自閉癥嚴(yán)重之處在于它沒有休止的日常生活,是每時每刻,是不能治好的內(nèi)傷。

 

華中農(nóng)業(yè)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憑借一篇關(guān)于自閉癥的幻想小說獲得了一等獎,這篇文章在家長群里傳播,大家都很抵觸。

 

我當(dāng)時就認(rèn)為這篇文章甚至不能入圍,文學(xué)可以虛構(gòu),但感情必須真實。

 

公眾陷入這種“文學(xué)式想象”是可怕的,加深了誤解,至少讓自閉癥家長們感到了痛苦。那個獲獎學(xué)生看到我的小說后,表達(dá)了歉意。

 

豆瓣上,一個自閉癥家長則說他感受到被了解,他用一個晚上讀完我的小說,然后放松了,美美地睡了一覺,“還有許多個明天要過呢”。

 

普玄的兒子陳正軒在湖北長陽寄養(yǎng)時騎車。受訪者供圖

 

 

02

自閉癥家庭夫妻離異正常

 

兒子確診半年后,我和他媽媽離婚了,孩子歸我。

 

自閉癥家庭夫妻離異很正常,在自閉癥家長群,至少有60%到70%都離異了。

 

因為沒有希望的生活是一個家庭很難承擔(dān)的,這種日常生活上無休止的消磨會讓大部分家庭放棄,甚至包括事業(yè)上的夢想。

 

 

它對家庭周邊關(guān)系沖擊也是巨大的,也有夫妻越來越團結(jié)的例子,但這是極少數(shù)。

 

我小說里寫那個活埋兒子自首的故事是真的,更多人的做法是在孩子走丟后,慢慢地接受這個“意外”。

 

往后,他媽媽再婚了,有一個口齒伶俐的女兒,我也再婚了,也有一個口齒伶俐的女兒。

 

我曾經(jīng)送孩子去他媽媽家過了兩個年,2006年一次接他的時候,她的女兒說,“我討厭他,不要他再到我家里來了?!?/span>

 

她媽媽嚇得變了臉,教訓(xùn)起了女兒,小女孩哭鬧了起來。

 

從此以后,兒子再也沒有去他媽媽家,甚至十多年沒有見面,期間他病了十幾天,我通知她媽媽來醫(yī)院照顧了兩個半天。

 

它的苦與難能深入一個家庭的肌膚多深,只有親歷者才能明白。

 

正軒媽媽并非不愛這個孩子,是沒有能力承擔(dān),所以我不怪她。

 

我對孩子也有虧欠,我在過年前總是把他送到我父母身邊,作為一個父親,我感到慚愧。

 

 

不久前,我把孩子從襄陽接回武漢,他又差點走丟了。

 

到了青春期,他特別好動,體能又好,撒開腿跑,我根本追不上。

 

那天在襄陽和幫助過我的朋友吃午飯,我打算把這本書送給他們,一轉(zhuǎn)身,孩子不見了!

 

這是他第三次走丟了,我當(dāng)時想,糟糕了,難道又要登報尋子了嗎?

 

我們以丟失地點為圓心尋找,時間越久找到的可能性越低。

 

我一邊跑一邊問:“你們看到孩子嗎?”

 

我完全忘了,他已經(jīng)比我還高了,在別人眼里根本就不算是孩子了。

 

他跑到一家酒店里,那里正在舉行一場婚禮。酒店的人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孤僻的青年,“你說的孩子是那個人嗎?”

 

我突然破涕為笑了,但這一頓跑才知道,

 

自己年紀(jì)很大了,我想要死的話,也要死在他后面。

 

“星之味”自閉癥孩子在做蛋糕。受訪者供圖

 

 

03

絕境就是絕境,不會逢生

 

每一次治療都是一次希望,這種狀態(tài)持續(xù)了多年,我窮盡了拯救孩子所有的醫(yī)學(xué)辦法。

 

此前經(jīng)常帶孩子到田野邊、長江邊,讓他一個人亂跑,跑累了就會回到我身邊,那時候我就會問他:

 

我到底該怎么辦?我該用什么辦法?

 

母親的一句話點醒了我:“你不要在這件事情上較勁,要學(xué)會跟這種病癥相處,要以它為朋友。”

 

母親的一席話讓我明白,雖然沒有辦法治好孩子,但我可以改變其他的東西,我可以把自己的身體練得更好一點,可以換一種方式與這種病癥共存。

 

 

世上總有一些事情,讓我們猝不及防,襲擊得我們踉踉蹌蹌。

 

比如父母病危,孩子突患惡疾。我們竭盡了全力,還是失敗了,我們的潰敗已經(jīng)成了一塊巨大的、無法推動的石頭。我們該怎么辦?

 

絕境就是絕境,不會逢生。在無法戰(zhàn)勝無法改變的疾病面前崩潰,很多人選擇了不接受,妻離子散,家破人亡。

 

(所以我認(rèn)為)接受吧,接受一種事實。

 

不單單是孤獨癥,還有其他的一切一切。我有時候想我應(yīng)該謝謝兒子,除了他,處處都是生機。你這么想,你的面前會變得開闊起來。

 

 

04

三代殘疾,與命運抗?fàn)幠赣H賭博式選擇保全整個家族

 

我發(fā)現(xiàn)這種不放棄是家族的基因。

 

父親是一個殘疾人,腿腳不好。我高中早戀被勸退學(xué),他沒有放棄我,去小學(xué)教書就帶上我,讓我反省。

 

第二年,我復(fù)學(xué),比之前用功許多,上了大學(xué),走到今天。

 

弟弟在中醫(yī)藥大學(xué)教書,每次我給兒子拿中藥,他從武昌趕到漢陽,路上要花兩個多小時,期間從來沒有間斷過。

 

他要親自把關(guān)每一味中藥,每周跑2次,持續(xù)了4年,后來算中藥費20多萬,弟弟跑了多少趟呢?

 

我已經(jīng)不知道了,我覺得很多父親都做不到,何況是叔叔。

 

這些努力分散到每一年里看很平常,但連貫起來看,就有點偉大。

 

 

我母親生了6個孩子,到了讀書的年紀(jì),家里就養(yǎng)不過來了,吃不飽飯。


長兄是半聾半啞的殘疾人,有一天,母親把老大拉到門口,把其余的孩子都叫來,讓老三、老四站出來,他們是學(xué)習(xí)成績好的孩子。

 

她對殘疾的老大說:他們兩個要上大學(xué),我們一個人養(yǎng)活一個行不行?

 

他回答:行。

 

他說到做到,往后經(jīng)常騎自行車給老四送罐頭瓶裝的熟菜,一直送到中學(xué)。


長年的勞作讓他的手一度像兩只釘耙,在撿柴的時候,刺已經(jīng)扎不進(jìn)去了。

 

后來,老四去北方上大學(xué),又去了美國,最后當(dāng)上了哈佛教授,那是大哥無法想象的世界了。


他的自行車只能跑幾十里,他認(rèn)識的路,只能在漢水一線。

 

這看來有些殘忍——犧牲掉了殘疾人來培養(yǎng)正常人,在平凡生活中,這談不上壯士斷腕,只是貧弱家族互相幫襯,在絕境中生存的智慧。

 

三代殘疾的家庭不停地與命運抗?fàn)?,母親用賭博式的選擇保全了整個家族,這里面展示了我們深沉的民族性格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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